辛锐｜东京人寿
“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啊？”辛锐转身，对这个月已经是第七次出现在她做兼职的地方并微笑和她说“真巧”的周冲无奈道。
对面的男人一脸无辜：“我没事啊，来光顾一下你工作的地方，给你招生意嘛。”
辛锐在心里暗骂一声神经病，扭过头不再理他，冷着脸继续工作。
周冲还在不依不饶：“你怎么老是扳着个脸啊？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？喂喂喂，你不会是学法学魔怔了吧……”
一个月前，辛锐在一堂公共选修课结束后匆匆赶去兼职，走得太急，把迎面折返的一个人的水杯撞翻，对方和自己都惨不忍睹。
幸好只是温水，只是冷下来黏在身上也够不好受的。两人都目瞪口呆，辛锐先回过神来向人家赔礼道歉，解释自己还赶着去兼职，给对方留了联系方式后问他自己是否可以下班了再赔偿。谁知对方根本不买账，死乞白赖地跟着她去了兼职的地方说要等她下班立刻处理。辛锐没辙，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先，只好在下班后请他喝了一杯咖啡赔罪。
“我叫周冲，计算机系大一的。”他对她亮出一口白牙，一脸无害。
“辛锐。”她淡淡地回答，别过脸看窗外往来的车流。
“怎么写？”
辛锐没料到他会这样问，挑眉：“辛苦的辛，锐利的锐。”
周冲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：“辛锐？新锐？好特别的名字。”
她扯了扯嘴角，不再说话。
没想到对方锲而不舍：“大几的啊？你学什么专业啊？诶诶诶，你怎么不理我……”
在辛锐乏味的二十一年人生里，从未有像周冲这样的异性在她的生活中出现得如此频繁。她却仿佛寺庙里修行的尼姑，麻痹了周围一切感情。
她失去了当年情不自禁靠近温淼的那颗心，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她和周冲之间不存在第三个人。
第三个人。
辛锐不敢剖析自己，害怕翻出来的是一层腐烂的皮肉，带着恶臭的腥味，吓跑周围的所有人。于是她像高中一样伪装，久而久之，自己都要忘记当初的辛锐，不对，应该是辛美香是什么样的人。
幸好皮肉相连，面具戴久了，也会融在自己身上。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，谁在乎？
系里最近明争暗斗风波不断，是公派出国的消息传了下来。辛锐从没想过要出国深造，只想本科毕业后赶紧找个好工作安定下来。再说，家里的爸妈也不会同意让她出去——出去多多少少都要花钱，就算她自己兼职，赚得的钱又有多少？能寄回去给他们的又剩多少？留学回来还是一样得找工作，不如老老实实P大毕业后留在北京，赚钱给他们享福。
可是当知道是去日本时，她按捺不住了。
“东京很远。”这句话模模糊糊地出现在辛锐的梦里，浓雾中有两个人的轮廓。
“辛美香，你的东京，很远。”
她惊醒过来，大口喘着气，几乎窒息。
第二天，她就向系里提交了申请材料，开始准备出国。
“你最近怎么在看日语书啊？你对日语感兴趣？”自从发现辛锐对他的死皮赖脸愈发无视后，周冲有了越挫越勇之势，开始跟着她一起去图书馆。
“嗯，马上要转战二次元，你有推荐？”她闲闲地回答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对他的语气第一次有了玩笑的意味。
周冲笑了，挠了挠头不再说话，低头看自己的书。
晚餐依旧是在三食堂。周冲端着盘子在辛锐身后抱怨：“你怎么天天来这啊？你的意识里是P大只有这一家食堂能吃了吗？”
虽然语气不好，但他心情不错。
辛锐沉默地扒拉着饭，突然抬头问他：“为什么？”
周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：“什么为什么？”
“为什么一直跟着我？”她死死盯着他，仿佛要洞穿他的心理。
同时沉默。辛锐内心笑场，谈心怎么也不该在食堂里谈，她大概是魔怔了。
良久，他开口，声音涩涩的：“我……我想追你，对你有好感呗，还能为什么。”
辛锐看着他被憋得通红的脸，一股悲哀涌上心头：“周冲，离我远点，我不是什么好人。”
“什么人好什么人不好我自己会分辨，我不是小孩了。”
小孩才说自己不是小孩。辛锐冷笑了一声，端起盘子就走，不想再回头看那人的脸。
忍一忍，反正已经拿到名额，反正已经快去日本了，不会再和他有交集，他永远不需要知道真实的自己。
周冲没有跟上来。辛锐走出食堂时被冷风灌了满怀，冻得一激灵。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，她掏出来一看，是妈妈。
“你要去日本留学？辛美香你心野了是吧！老娘他妈的辛辛苦苦养大你就是养个白眼狼？！去那边要花多少钱？你怎么寄钱给我们？我告诉你，甭想从家里拿走一分钱！”
辛锐抓着手机站在食堂门口，表情冷漠得好像电话那头的人说的不是自己。她早就料到她妈会这样，现在倒能冷静对峙：“谁说我出去要花你们的钱？我读大学这些年兼职的工资哪一笔不是汇给你们？好笑，现在家里的积蓄几乎都是我的！你以为家里还有多少钱？我爸都给赌光了！我在日本会找兼职负担自己的生活费，也会想办法寄钱给你们，少他妈管我。”
妇人急了：“我告诉你辛美香……”
没等她说完，辛锐就用力挂断了电话。身旁递过来一张纸巾，她扭头看到周冲，这才发觉自己脸上凉凉的都是眼泪。
她没有接过纸巾，随手抹了一把脸，忍住汹涌泪意对周冲说：“听到了吧，这就是我的家庭情况，我不是你要找的那种人。周冲，我自己都厌恶自己。”
所以她不会相信有人会去爱她。
周冲在她转身欲走之时急切地抓住她的手：“辛锐，我不是那个意思，我不会介意的……你要被公派去日本了？那也好，如果我也能去……”
“周冲！”辛锐打断他的剖白，眼神已经冷了下来，“这样我们都没什么意思。你听完我的电话，你觉得我可怜，于是怜惜我。假设我们真的在一起，你又发现好像还是你比较可怜，开始怜惜你自己，然后我们分开。别闹了周冲，放手，我们不合适。”
“找个好女孩，开朗一点的，那种比较配你。”走之前，辛锐最后对周冲这样说。
留学的生活没有辛锐想的那么艰难，她也在校外中餐馆找到了一份工作，足以应付她的日常开销。老板娘是华人，对辛锐这个沉默却做事麻利爽快的女孩子十分喜爱。发现她生活拮据时，老板娘还会让辛锐打包一些店里卖不完的菜回学生公寓。
辛锐闲时会逛逛东京，寻找一些动漫里的痕迹。和她同住的一个美国女孩子是日本动漫的狂热爱好者，和辛锐聊天时大方地告诉她自己是为了学动漫来的。
“我画画画得一团糟，朋友都说我不适合这条路，他们说我的梦想很远，”女孩子的眼睛亮亮的，“可是我不觉得啊，只要敢做，东京真的不远。”
辛锐被泪水模糊了双眼。
那年的新年她没有回家，反正没有人在乎。机票太贵，自己的积蓄也不算多，还得寄回去给父母。妈妈在电话那头骂她“白眼狼”，但在辛锐报出机票价钱时，她还是闭了嘴。
辛锐除夕夜时在公寓外毫无目的地走，小路静悄悄的，偶尔有北风刮起落叶簌簌的声音。
日本的雪怎么也下不大，用她舍友的话来说“好像上帝在挠头皮”。辛锐忽然很想念国内的北方，厚厚的雪和实在的天寒地冻，她才觉得自己真的存在。
正出神地走着，不知不觉就到了一个地藏庙旁。她蹲下来看挂在上面的祈福签，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旁人的愿望。原来日本人所愿与中国人也没什么不同，无非是“明年老婆要生产望顺利”，或是“考上东京大学”这类朴实的梦想。
“你要不要也写一个？”
辛锐惊讶地转过头，看见一张风尘仆仆却笑得一脸灿烂的脸。
“这是绘马，”周冲挠挠头，好心解释，“日本怎么到处都是这玩意儿，刚刚我也路过一个，有个日本人告诉我的，可以买一块来写。”
辛锐张了张嘴，发觉自己发出的声音竟然有了涩意：“你怎么找到这儿的？”
周冲一边埋头写绘马一边道：“瞎逛。只知道你在早稻田大学，其他的一概不知。今晚就随便走走，都快被路边日本人当成无所事事的不良少年了。”
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，摸摸鼻子笑了。
他笨手笨脚地挂上去，站起来拍拍手，问：“你不写吗？”
辛锐摇摇头。她是个典型的中国人，对神明一类事物信则有不信则无，需要时信他有，不需要时信他无。
虔诚只因有所求。
她突然凑向前翻看周冲写的绘马，周冲面红耳赤地想要阻止，却晚她一步。
“亲爱的神明：
让辛锐知道做她自己也可以很幸福。”
辛锐再忍不住泪意，带着嘴角的咸涩气息吻了周冲的唇。
他们两人就这样牵着手在东京街头晃荡，傻得像一对小学生。
“我高中在师大附中，”周冲拖着她的手絮絮叨叨，“高二那年暑假我们家一个亲戚考上了振华，非得把全部人拉着去陪他报道。我就在振华里面瞎逛。你们不是整了面光荣榜嘛，我就看到你在上面。别人都是微笑，就你拉着个脸像有人欠了你八万五万似的。”
辛锐狠狠掐了一把他的手。
“我记得你长什么样的，我初中也是十三中。张敏后来带我们班，她说你们那一届她带的班有两个去了振华，一个是你，一个是余周周。
“我不是要怜悯你，我没想到你这么倔，呵呵。我们都半斤八两，其实我自己在家也过得不是很快乐，但是人是可以装的。久而久之，仿佛自己也是真的快乐。”
他扳过她的肩膀，认认真真看进她眼底：“我的事，以后慢慢说。到时候记得怜悯我，你想让我怜悯你也可以，我们两个可以互相怜悯一辈子。”
辛锐气笑了：“你说的什么话。好了，走吧，我带你逛逛东京。”
“明年保了寿命 谁说一定
有伴侣与东京
明年即使有热血 初樱初雪
又如何约定
趁一切 都正好
撮合无尽 的偶然来尽兴
随意浪费这美景 才是对它不敬”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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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出自容祖儿《东京人寿》
原本不喜欢在同人文里加入不属于原书的角色的，但是我觉得辛锐需要新的人来和她一起走下去。这篇想了很久才动笔，东京地藏庙那一段融进了二熊《你好旧时光》番外她自己的经历。
最后一段歌词自我感觉很符合这篇文。希望振华宇宙里的辛锐最后也能很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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